這次讀了為《中國社會的個體化》(2009),作者是人類學家閻雲翔。
此本專書為收錄作者自1992年到2006年間的多篇文章,探討中國社會的近代「個體化」的進程,因為在中國待過一段時間,閱讀時不免喚起自身的回憶,在此稍微寫一些心得。
我在讀《中國社會的個體化》時,不停地想到中國作家余華撰寫的長篇小說《兄弟》,該書從集體化時期、文革,寫到改革開放後的個人主義與消費主義的發展,描繪了中國農村的小人物在大環境下的變遷,小說雖然是虛構,但作者憑藉著寫實的描繪,確實也在我腦海中刻下不淺的印象。
該書中的人物與歷史發展,幾乎是和《中國社會的個體化》一書遙相呼應,比如,小說主角「李光頭」如何在改革開放時代崛起,憑藉著個人能力與機遇發跡,這和閻雲翔提及的「中國夢」可說是相輔相成;又比如,小說中的村落曾經何其保守,人們只能靠想像女性的屁股來滿足慾望,到小說中的後期,村莊中出現了類似娼妓院的場所,還是過去最矜持、最令村民嚮往的女性開設的。小說中虛構的人物描寫,似乎以有些誇張的手法強化了「中國的巨大變革」,但卻十分生動,讓我在讀理論時,腦中也不時出現具體的想像圖樣,這大抵是一種讀小說的附加好處,是我始料未及的。
其二,我在讀「彩禮」演變時,想起2018年在中國工作時,有一位來自江西的生理男性朋友,他的女友也是江西人,他說江西是彩禮要求數一數二高的地區,他大概要準備20萬元現金(不包含買房),才能和他女友結婚。雖然他有了結婚的念頭,但是經濟情況尚不允許他們走下一步。當時他大約在26至28歲之間,確切年齡我已忘記,他這份工作的薪資是每個月8000元人民幣,每年有13個月的薪水,等於年收入是10,4000元。他在深圳工作,每個月扣除開銷與高額的房租後,每個月不知道能不能存下一半的薪水?我當時對於20萬彩禮的要求,感到震驚。
書中寫到,1999年時,中國的彩禮(禮金與實物乾折)總計要28500,若包含一所新房,要準備50000元,到2003年時下岬村的婚事平均開銷已超過60000元。由此可看出,彩禮的要求,持續在上漲中。——且,對彩禮高昂的抱怨,也是我在深圳工作期間經常聽到的討論,大部分人都不能接受這件事情,卻又不得不參與其中。
我沒有特別問過彩禮最終會落入誰的口袋,誰擁有所有權,但,就我當時的認知,彩禮似乎不全然是男方的父母親的問題,同時也是新郎自己需要準備的,也就是在我所接觸到的深圳,和來自周邊省份工作的人們,他們無法要求自己的父母親全額負責自己的彩禮。那麼,也許彩禮的演變,在晚近還有不同於此書的變化?
其三,我在讀關於「中國特色個人主義」的討論時,不免想了想我對「個人主義」的定義,我想我原先認知的個人主義,或許和中國特色的個人主義較為相近,比起西方的個人主義哲學,我的理解會更貼近帶點自私自利色彩的個人主義。當然,這或許和我曾經在中國待過一段時間有關係,當時坐在我隔壁的同事經常和我提起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的比較,「個體主義」似乎是他生命中一個困擾且必須要思考的課題。
來自湖北襄陽農村的他,大學時期離家到武漢理工大學就讀,擁有與其父母截然不同的學經歷背景與城市見聞,他所理解的「個人主義」恰恰就是書中的這種個人主義,他也常常提到對於自由、獨立的嚮往與渴望,希望擺脫資本社會的束縛,去過自由的生活。他不會給家裡錢,但也不跟家裡拿錢,母親節時還要我們提醒才會打電話回家,這種「與家庭的斷裂」似乎有點他的個人色彩,又有點個人主義的色彩。
其四,然而,與上述的個人主義不同的是,我的微信好友圈也經常有曬與父母「親暱」照片的情況,這部分又呼應了閻雲翔所談的「集體主義」,中國在現代化的變革中經歷了一種朝向個體主義、又轉回家庭集體主義的現象。在微信好友圈曬「家庭照」似乎是後面這種趨勢的一種經驗現象。
凡舉父親節、母親節、端午中秋等活動時,經常可見和同住在城市的父母出遊、吃飯,一起包水餃、做菜,或者抱著母親撒嬌的照片,這些情況是我在台灣的社群軟體上比較少看見的。相較於台灣,我在中國認識的青年們更傾向討論自己與父母親(尤其是母親)的親暱關係,且更習慣讓這個關係被斬現在社群平台上。這種親密關係的表現,某種程度呼應了閻雲翔(2016)文中的見解。
幾個小小的心得,呼應此書。總地而論,閻雲翔的書非常好讀,且詳細記錄著這個時代中國正在發生或已然發生的變化。如同凱博文(Arthur Kleinman)在序言中所寫的,「起初懷疑閻雲翔的觀點⋯⋯閻具有人類學家的天賦,能夠通過對一個情景接著一個情景、一個事件接著一個事件的生動描述來闡明這些觀點。當然,描述一個村莊的地方性現實是一回事,推及到整個中國就是另一回事了。然而,閻的解釋如此具有說服力、他的分析框架如此條理分明⋯⋯」我想,這正是此書精彩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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