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興許也是我的心情極其複雜的一年。
在這一年之間,我有了許多從未有過的體驗,生命中多了許多「第一次」。2023年,或許也是我的人生中,少數充斥著快樂與感動、極度幸福的一年。有過後悔莫及、也有過喜極而泣。
從小我就是台灣教育體系中最認真的那種小孩,雖然個性有點瘋癲做過讓警察打電話到學校的事情,但「認真讀書」一直是我的家庭教育中最重要的環節,導致我沒有試圖發展過自己的興趣(大概也是人生至今的一個遺憾),更從來沒有在體育課認真過。
(Malibu creek。河水大漲導致我們走了三次 approach,還沒開爬就累攤的一天,回去後感冒了兩週。)
我的第一次攀岩其實是在 iClimb風城成功館,當時還沒有勝利館,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我直接報名了A0A1上攀課,上完之後喜歡的不得了,跟著成功館去了一次龍洞、一次關子嶺(但完全不知道去了哪)。最後,因為沒有岩伴、沒有朋友,和扭傷了膝蓋,沒有繼續。
2022年底出國交換,抵達洛杉磯國際機場後,我對著來接機的同學問的前十個問題之一是「學校有沒有攀岩場?」——安頓好生活後,我在社團博覽會找到了攀岩社,開啟了每週兩次的岩館生活。熱愛戶外運動的國家,學校的攀岩社大概可能有100名成員,經常出沒的人至少就有30~50個,繳交整個學期美金 $30 左右的費用,就可以免費參與戶外活動,還可以補助油錢。
真正開始攀岩之後,我體驗到了自己過去不太能夠理解的快樂,也體驗到那種「三天不摸岩點就渾身不對勁」的感覺。我喜歡攀岩同時需要思考解謎、又需要運用身體,是一種同時物質與精神的活動。戶外攀岩的過程中還充滿著人與自然、人與自己的心智活動,是三言兩語無法窮盡的。
我開始跟著朋友去戶外。本來是個上攀仔的我,認識了我的師傅 Paul後,第一次參與戶外抱石。那是在洛杉磯最近的岩場,充滿了整個洛杉磯的攀岩歷史,Stoney Point,因為岩質很爛,岩場附近有一個很大的馬場、常常一邊攀岩一邊聞馬大便的味道,也是個經常被大家嘲笑的岩場。
(Stoney Point,在高速公路旁邊,有著久遠的洛杉磯攀岩歷史。)
第一次戶外抱石也是第一次夜間抱石。在 Paul 家熱完身後,一行人浩浩蕩蕩開車到位在高速公路旁的 Stoney Point,下車背著抱石墊、開著頭燈,摸黑前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Paul熟門熟路的找到石頭,熟記每一道題的他,指著一顆不高的石頭,告訴我起攀跟完攀在哪裡,中間手點跟腳點在哪裡,跟我說:「上吧!」我上了,在 top-out 用很醜陋的姿勢掙扎了一陣子後,爬上去了。Paul靜靜地說,你剛剛 flash 了(She just flashed it)。我的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了,才理解到:啊,是我的第一次戶外抱石呢。(Slant Rock Mantle, VB**)
接著,我們轉移陣地到一顆非常高的石頭,這次要先學會爬這顆石頭的 down cliimb,沒有練會之前不能去爬其他題。新手裡面只有我成功爬了上去,關鍵是在起攀的詭異高腳,和相信腳之術的 slab 技巧,down climb 本身是個 VB。會爬 down climb後,我們轉到正面去,我依照 Paul 說的在黑暗中開始爬某道題,起攀有點困難,我一度覺得礙事,想把頭燈丟掉。Paul 說:「不能丟!你上去之後會需要用到」。
在某個時刻我忽然爬了上去,瞬間覺得好險我有戴頭燈,這顆 high ball 上面到處都黑漆漆的,如果沒有頭燈我根本什麼鬼都看不見。上來的太忽然了,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對著後面的 Vy 大喊:「幫我拍照!!」,結果他大聲回說:「bro, I got you a video!」(我幫你錄影啦!)——到現在我還記得他那「安心交給我好嗎兄弟!」的口氣。我當時沒有想到,Vy 會成為我接下來一年中最重要的攀岩夥伴,生死之交的那種。
Paul 這時對我大喊「專心!」,我才意識到我還在石頭上,隨時會摔爛,我開始摸索後面的岩點,用我僅有的光線順著大家的指示,找到下一個很好的側拉手點,摸索著翻到石頭的最上面。不知道為什麼,在完全不清楚石頭長什麼樣子的情況下,戴著毛帽、穿著短袖、背著粉袋的我,竟然沒有恐懼的在黑暗中爬過了自己的第一顆 highball,當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爬的是什麼題、大概是什麼等級(North Flak,VB**)。直到我某次白天再去 Stoney Point 時,我才看清楚:原來那顆石頭那麼高啊。
(Potato Chip,醒目地佇立在岩場的前排,看起來真的很像洋芋片。)
第一次長途攀岩旅行是Red Rock,2023一月,我們露營了。向來宅到不行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輩子會露營,但是為了攀岩,好像什麼都可以。那種最簡樸的露營地通常只要$15-30美金不等,還可以睡好幾個人,不一定有淋浴間,但是有廁所、有水,搭好帳棚之後,本來攀岩完就髒兮兮的我們,似乎也不太在乎了。睡覺前,慣例有點床的潔癖的我,默默把自己擦乾淨,換了衣服鑽進睡袋裡。第一次露營是在Malibu creek,和Rebecca睡在帳篷裡,她是我的第一個訓練好夥伴(後來回到舊愛排球的懷抱),不知道是攀岩太累、或是戶外的白噪音很舒適,我睡得非常好。
Red Rock 之旅是第一次參與到海外攀岩華人的集結,可惜我為了學業錯過了最多人集結的時刻,只跟到了最後的一段時光。在那裡我見到了後來才知道超級無敵有名的 Sam (Vy 一直說他是 Taiwanese god of climbing),還有超級有愛但是也非常強的 Winnie,算是我頭兩位認識的戶外抱石台灣人,緣分真是奇妙。也見到了傳說中的人類學者孫老師,某一個晚上,我們聚集在一間 airbnb,孫老師把香港岩友「港峰」在陽朔嗑線的影片投上電視螢幕,直接開講,讓我津津有味地體會到了岩友聚會的快樂。後來讀了孫老師探討人類學與攀岩的「身心三重」一文,非常有收穫,算是開啟了自身學術腦與攀岩身體的連結之門。
在 Red Rock 的那次行程中,我最印象深刻的是 Potato chip 這顆石頭,我的題從左邊一直掛腳到最上面後翻上去的是 poker chip,我到最後都沒有完攀它,在後來的 Red Rock 行中,社恐的我也因為受不了 Potato Chip 前面永遠聚集太多人,沒有再嘗試過這道題。但現在的我非常有自信,Poker Chip 是我少數沒有爬完卻不怎麼感到遺憾、仍然喜歡著它的題,大概是因為Potato chip 這顆石頭太引人注目、長得太可愛了。
(被說像是 Reel Rock 的影片截圖,影片上傳在 IG。)
第二次攀岩旅行依舊是 Red Rock,2023三月。這次認識了不同的人馬,攝影和剪輯師出身的Chris、熱愛攀岩攝影的留著小鬍子的朋友,讓我在這趟旅行拿到了好幾張帥到不行的照片。Chris 拍我爬 Big Jugs (V1) 的影片,被 Sam 說「很像Reel Rock」,我跟Vy興奮地大張旗鼓,跑去跟 Chris 說:「欸欸我們那個爬 V12 的朋友說你拍的很像 Reel Rock 啊!!」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我後來會跟 Chris 和 Vy 變成室友,車庫裡堆滿抱石墊,開啟了每週末都去攀岩、甚至週間也跑去戶外上攀的生活。
Red Rock結束後,我和 Vy 二人單獨駕車到了 Moe’s Valley,另外一個攀岩勝地。岩場旁邊的住宅區甚至是攀岩人發展起來的,路名都和攀岩有關,像是:Belay Drive、Tope Rope Cr.、Traverse Drive 或 Approach Lane。我跟Vy讚嘆著要是住在這裡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生活?而我們兩個確實也在那裡度過了超級快樂的一週,Moe’s Valley 旁的 Airbnb 非常便宜,大概兩百美金左右住了整整一週,我們各自有各自的房間,還有超大的客廳和廚房,浴室甚至有浴缸。
我在 Moe’s 遇見 Tortilla Traverse,我的第一道 Traverse 題。那是在連續攀岩第三天的最後一個下午,大概四、五點,Vy 結束了他的題目後,我們在茫茫石頭海中找到這顆石頭,我琢磨了一下決定開始嘗試。沒想到一直到天黑,我都沒有完攀他,吃止痛藥也沒有任何力氣抓住岩點,三天差不多是體力的極限、也是手皮的極限。肚子餓到不行後,我不好意思讓Vy繼續跟我浪費時間,我拿起手機或錄影或拍照,想像自己是一個 3D 掃描儀,把 Tortilla Traverse 牢牢記住。
背著抱石墊走回車旁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半,我跟 Vy 決定要去吃九點關門的 Chick-fil-A,雞柳條真的超級無敵好吃,最適合爬完一整天肚子餓的人們!負責開車的我駕著我那台破爛的小 Toyota Prius,加速衝過超級無敵爛的石頭路,一邊迂迴地閃躲地上大石頭、一邊努力踩著油門往前,Vy 害怕地大叫並閉上眼睛,我瘋狂地往前。最後我們在關門前順利抵達、買到雞柳條,還一直喊著店員好漂亮好可愛(?),一切都像電影一樣。
連續攀岩三天以後,我全身痛到不行,隔天,我躺在浴缸裡泡著熱水澡,覺得自己恢復了好多好多,感謝自己的身體。休息日我在沙發前的小茶几上,仔細地看了 Tortilla Traverse 的影片,研究自己的beta和岩點,分析出14個動作。下一個攀岩日,只花了兩次嘗試就完攀 Tortilla Traverse,那是我第一個好認真的 project。Vy 看著我用 ipad 畫出的手腳點分析,說:「我真希望我有跟你一樣的熱忱。」他不知道他的稱讚對我來說很重要,因為他在我眼裡,也是個始終充滿熱忱的攀岩人。
( Zion健走,Vy 拿著樹枝戳我,路人被我們逗得很開心。)
下一個休息日,我們決定要走 active recovery 的路線,於是跑到Zion國家公園去健行。我真的很後悔,我這種殘廢人為什麼要答應去登山?結果一到國家公園,我們先搜尋了 mountion project,跑去看Zion的抱石題。開始健行時,我直接進入有氣無力的狀態,Vy 拿了一個樹枝,一直在後面戳我。路過的人說我穿的 lululemon 紅外套很好看,但大部分人看到我們兩個殘破不堪又一前一後大吼大叫的模樣,都笑到不行。
一對年長的夫妻看到我之後說,「加油快到了!」
我:「快到了嗎?就在前面嗎?」
夫妻:「喔,還沒啦。」(?????)
最好笑的大概是一個活力四射正在往下走的弟弟,他跟我們說瀑布(終點)就在前面,真的快到了。結果我們又瘋狂往上走了不知道有沒有超過 20 分鐘?走到 Vy 都想要放棄了,換我開始鼓勵他說幹不準放棄我都已經看見瀑布了。往回走的路也是瞎七八的慘,反正呢,我是不願記得自己怎麼走回去的,追根究底推薦 active recovery 的還是 Paul 啊(可惡)。
Moe’s Valley 結束後,我們又回到 Red Rock,那次我嘗試了 Plamber’s Crack 和 The Wave,都沒有完攀,但我至今仍一直惦記著他們(Sam 說Plamber’s Crack 毫無技巧、穿著接近鞋就可以上去了,大神說的話果然是不能參考啊)。
(紅石,漂亮的岩質總是令我感動不已。)
週末來會合的 Chris 用空拍機替我們拍了照片。我在 scenic drive 看著夕陽滾在 Red Rock 紅色山丘的沿線,感動不已,在Chris 那台 Honda CRV 的天窗上,我張開雙手,大聲呼叫。關上天窗,坐在副駕駛座的我,吹著涼涼的風,看著後照鏡的山脈,偷偷留下了兩滴眼淚,暗自希望我的朋友們沒有看見。
(我的2023,下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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