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那餐飯吃得有點令人難過,在那之前,我們用人與人的方式彼此對談,但到了道別之際,我在他眼裡只不過是個女人;而當我坐在房內自個兒回想時,他對我而言也只是個異性戀男子了。
二零一五・八月・五日
我總覺得心頭卡著一段文字不寫出來論文不能繼續下去;但其實我還沒把它整理好,也還沒準備要讓別人看見它們,可是卡在那兒的它們使我的論文卡著,也不是辦法。 #
他似乎很執著要去河邊,於是我就散漫地跟著走過去了,但其實我很少在夜裡外出——不我根本很少外出——我很想回家,但我還是跟過去了。回想起來,我也不知 道自己為什麼要跟過去。到了河邊,其實夜裏風景還挺好的,但實不相瞞我覺得冷,也挺想回家尿尿(我到底在幹麻XD),但他問我冷不冷的時候,我就聳聳肩說 「還好」。
過不久他就提起關於我男朋友的話題,說不了幾句他脫口道:其實很羨慕我男朋友、因為我男朋友正在一個他想要的位置;我愣了一下,想說,三小,現在是告白? 他接著說,他覺得 attracted to me ——喔,但我一時之間竟然還在想 S + be attracted to 後面接著是主詞被吸引的人事物,非常分心。他用這個句型強調了好幾次。他還蠻直白地,之後就直接說他想親我。我尷尬地笑了一下說,「 No」。
鬼才知道dating到底是三小,稍早他約我出門的時候,我推託說我準備要在家煮泡麵,他說他沒吃過泡麵,我就想說:幹怎麼可能我週週吃有人居然沒吃過, 於是我出門了想要給他一包泡麵。我們吃了kebab,那是食之無味的一餐,因為他很認真地在跟我解釋他的business是三小,我百般無聊地吃著薯條, 聽出那是一種英國(或全球吧誰知道)的直銷模式,確實聽起來他們的運作系統比台灣的直銷公司還要好得多,看起來也更有前瞻性,不過在他口中多麼聰明的系統,在我耳裏依舊是一片倉皇的冥紙。
他問我他對我有感覺的這件事情會不會困擾我,我反問為何?他說因為他對我有感覺啊。
我說,那是你的事情吧,然後我就笑了,好像不只一次聽到類似這樣的困擾。他跟我討了幾個抱抱——我只是很習慣在異地有人張開手我就禮貌性地抱一抱,文化反正——但是這幾下抱得有點久。我不認為他失禮了,但是我拍拍他的肩膀說,嘿你還好嗎。回想起來那是個很奇怪的詢問。 #
我終於回家後,我看看鏡子裡的自己,感覺這一切都很荒謬。首先是我的老皮襯衫上面有濃厚的古龍水味,我下定決心明天該洗衣服了。次之是,多年以後我居然依舊沒有辦法拒絕一個我不想久留的約,而且強迫自己一直待在那邊直到受不了為止。
如果異性戀腳本存在的話,那我絕對是這個腳本的忠實演員。拿著微薄的薪水,垂著嘴臉演一齣無可奈何的戲,而且完全沒有力氣思考罷工、改腳本一事。
一度在七月初我對於自己要繼續做親密關係研究感到稍稍厭煩,覺得談來談去沒有新意,可是我突然醒悟我自己身上就有濃厚的異性戀腳本印記,從以前到現在,也突然醒悟我幾乎沒有辦法跳脫出這個腳本,也徬徨地發現我必須得跳出這個腳本才能夠真正有辦法在關係之中感到快樂解脫或者解放。(對於自我在緊密關係之中的 行為,我從來不認為有唯一解,所以影響我在關係之中的感性理性之原因絕對有非常多可能性,我喜歡用近乎精神分析的方式去剖析自己,但我也不能在一時之間分 析完畢。)
在這個腳本之中演戲的我有很多面向,而最使我困擾的就是要「乖」這個面向。
所謂的「乖」一直體現在我生活中的許多部分,除了文字,只有文字可以偶爾是我的力量。做阿爸阿母的乖小孩,做老師的乖學生,做男性的乖女友,做朋友的乖朋友——如果生在日治時代,走路上學的途中有警察杯杯叫我上車說載我去學校,我絕對會乖乖地上車,還會跟警察杯杯說謝謝、覺得他人真好,然後被載到南洋當慰安婦,畫下我人生的句點。絲毫不誇張。
這個乖在某些時候是好事,但是在更多時候,我一直為其所害。我至今不明白我為什麼不敢張口跟他說,我要回家了,我有事要忙,我還要寫論文,掰比,我就是什麼都沒說,然後一路對著他的話語亂搭腔走到倫敦的河邊。我甚至不明白他到底被我哪點吸引,是因為在他說他曾經被開玩笑為lesbian時,我說我認為你是健康的,我相信所有的人都該同時有陽剛與陰柔的氣質,他很開心地跟我擊掌——嗎?
鬼知道我到底在害怕什麼呢。害怕傷人、害怕拒絕別人、害怕被討厭不被喜歡(我到底有什麼安全感問題?)。到底是什麼樣的害怕隱憂使得我必須要裝乖?我又到底要在這個腳本裡面演多少胡亂的戲,
在謝幕被垃圾砸滿頭之後,自己都不堪回首整場戲,只能嘲諷地對自己說唉人生黑歷史。
我、到、底、鬧、夠、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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